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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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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

段漫染原以為, 讓一個不認識的宮女帶自己離開此地,簡直是異想天開。

沒想到對方竟真的拉著她, 在殿宇間穿梭,避開禁軍和宮人,來到一座陌生的宮殿。

她從來不知道,宮裏還會有這種地方——磚瓦破敗,院落中木樨樹雕零,腳下的石板縫裏生出雜草。

“這裏是冷宮。”小宮女似看出她心中所想,“宮中犯了錯,或是惹得聖上不喜的妃子,都會被發落到這裏。”

原來如此。

段漫染從前對冷宮的印象, 都在坊間流傳的詩詞歌賦裏。

眼下置身其中,著實是……難以感受到什麽幽怨的詩情畫意,只有蕭瑟冷清。

小宮女又將她帶進一間小屋子裏:“這裏是奴婢平日睡覺的地方,不會有其他人來,世子妃可以放心待著。”

段漫染看著她欲言又止。

“世子妃可是想問, 奴婢與您無親無故, 為何要幫您?”小宮女笑道, “您不認識奴婢, 奴婢卻時刻記著您的救命之恩。”

“世子妃可還記得去年,您被皇貴妃……也就是元家那位皇太妃召進宮,鳴鸞宮裏差點將茶撞到您身上的小丫鬟?”

段漫染隱約有了一點印象。

“那個小丫鬟正是奴婢, 原本按照皇貴妃的脾氣, 只怕奴婢早已被拉下去杖責,好在因為世子妃開口求情, 奴婢才被發落到冷宮, 撿回一條命, 自那之後,便一直想著要如何報答世子妃的恩情……”

正說著話,隔壁寢屋傳來一道懶洋洋的女聲:“小杏,小杏,死丫頭去哪了?”

小宮女道:“奴婢去去就回。”

說罷,她離開這間屋子,留下段漫染一人,聽到隔壁對話聲:“娘娘叫奴婢有什麽事?”

“去問問什麽時候放膳,我都快餓死了,對了,千萬要記住,今日我想吃醬肘子,一定要肥肉多的,還有,要多加一些醬汁。”

“是,奴婢知道了。”

過了會兒,小杏又回到屋子裏,問段漫染道:“世子妃可餓了,午膳想吃什麽?”

段漫染搖頭:“我不餓。”

“世子妃不必擔心,在這宮裏只要有錢,就算冷宮也能吃到好東西。”

小杏打開墻角的紅木櫃,取出一個荷包來,裏頭銅錢叮當作響,聽上去沈甸甸的,“您想吃什麽……只要不是魚翅熊掌……都行。”

段漫染看著她煞有其事的盤算,一個激靈清醒過來:“不行,我不能留在這裏。”

這樣只會打破她原本平靜的生活。

“世子妃不要怕,這宮裏的娘娘脾氣雖古怪,卻從來不多過問奴婢,便是我替侍衛補衣賺錢,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沒人會知道您在這裏。”

段漫染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辦。

她楞了片刻後道:“你可有鏡子?”

小杏取出一面銅鏡來。

段漫染看向鏡中的自己——眼眶發紅,睫毛上仍掛著淚珠,一臉的迷茫無措。

她輕輕咬住唇瓣,玫瑰唇脂似乎還混合著離府前林重亭留下的氣息。

少女將發間的簪釵珠飾,慢慢拔下來,又取下腕間的手鐲和臂釧:“勞煩你將這些東西,找個地方埋起來。”

既然已決定要離開此地,那就不要再留下從前的痕跡。

小杏會意,為她找來一身宮人的衣裙:“這衣裳都是奴婢自己用皂角洗得幹幹凈凈,世子妃若不嫌棄……”

段漫染豈有嫌棄之理:“多謝。”

她將身上的綾羅綢緞脫下來,小杏取出火盆,將它們付之一炬。

.

和上次穿問月給的僧袍一樣,剛換上宮人衣裙的頭一日,段漫染身上開始發癢,夜裏睡在冷宮的床上,粗布磨著她的肌膚,叫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。

但兩三日後,她逐漸適應過來。

這日,小杏照例取飯回來,她關上身後的大門,神色一臉緊張:“大事不好,奴婢方才回來的路上,聽見有宮人說,世子已經清醒過來,正帶著禁軍在宮中搜查。”

段漫染心中一咯噔。

前兩日林重亭昏迷不醒,她手底下的朱將軍也曾派人大肆搜尋過自己,只不過壓根沒到冷宮這種無人問津的地方來。

但換成林重亭,段漫染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輕易躲過。

正驚疑不定之時,院子外的大門突然被人拍得哐哐作響,禁軍聲音粗獷:“開門,都快點開門——”

小杏忙打開衣櫃,將段漫染推進去:“世子妃快躲起來。”

拍門聲愈來愈猛,外頭的禁軍等不及道:“再磨磨蹭蹭,小爺就把門撞開了。”

話音未落,拍門的禁軍失去耐性,一腳踢開大門。

小杏正迎出門,她一顆心都快跳到嗓子眼,臉上掛著笑:“不知各位貴人有何事?”

帶頭的禁軍懶得同她廢話:“都老老實實回屋子裏待著,在世子來前,誰都不許亂跑。”

小杏面色忐忑地回了屋,她看了眼世子妃藏身的衣櫃,怕外頭的禁軍聽見,沒敢出聲說什麽,只低下頭刨飯。

就這樣煎熬了半個多時辰,世子終於搜到這冷宮裏來。

小杏忙和住在冷宮裏的趙貴人迎出去。

她偷偷瞧了林世子一眼,只見少年面色蒼白,右手腕間纏著的紗布下還在沁血,且時不時掩唇低咳,看來是身體尚未恢覆。

那日世子妃被端王挾持,世子為了她,連自戕都願意,分明是心疼極了世子妃,也不知她為何要逃……

但無論如何,世子妃是自己的救命恩人,小杏選擇無條件幫她。

院落破敗,沒有能讓人藏身的地方。

林重亭垂下目光,瞥了跪在地上的宮女一眼:“先搜這宮女的房間。”

小杏的心頓時被揪緊。

莫非……世子察覺到了什麽?

怕被人看出不對勁來,她不敢擡頭,只聽見禁軍進了自己的屋子,接著便是翻箱倒櫃的動靜。

汗水從額頭低落,正當小杏以為世子妃必然要遭殃之時,屋裏的禁軍卻已走出來:“稟世子,屋裏已經搜過,沒有找到世子妃的蹤跡。”

少年閉了閉眼,遮住漆黑眸中的失望和隱忍:“換間房,繼續仔細搜查。”

.

林重亭清冷的嗓音從門外傳來,段漫染蜷縮在橫梁之上,死死抓緊自己的衣擺,不讓它們露出丁點兒來。

接著,便是禁軍闖進這間屋子裏。

這是被打入冷宮的妃嬪住的房屋,規格自然要高大些,房梁高懸在半空,段漫染從上頭望下去,幾乎一陣眩暈。

她看到禁軍在屋中四處搜尋,以及在他們身後……緩緩步入房中的林重亭。

兩三日不見,少年身形似乎有薄削了些。

這個念頭剛生出,段漫染的指尖便掐緊自己掌心——林重亭是好是壞,都再與她無關。

禁軍在屋子裏找了一圈,依舊是一樣的話:“稟世子……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林重亭淡淡打斷他的話。

這樣的話,她今日已不知聽了多少回。

少年身上的傷開始隱隱作痛。

林重亭想念曾經那個看到自己受傷,會流淚心軟的少女,而不是在靜央殿那一日,一步步後退遠離她的身影。

她真是傻。

若早知免免已厭棄自己至此,她就應該再狠下心些,哪怕她恨她怨她,也要將她牢牢鎖緊在自己身旁,誰也不許見。

喉間癢意難以克制,林重亭低咳一聲,捂唇的指縫中是鮮紅的血。

少年微不可察地晃了晃,強撐著站穩身形。

林重亭自袖中取出一方絲帕,慢條斯理將手指上的血擦幹凈,冷聲開口:“去搜查下一間。”

修長背影漸行漸遠,直至消失不見。

藏匿在橫梁上的段漫染不覺紅了眼眶,視線逐漸模糊。

梁下一道清亮嗓音響起:“人已走遠,若你舍不得,現在去追也來得及。”

段漫染如夢初醒,她拭幹眼角的淚:“不必了。”

又想起自己眼下的處境,她僵住了手腳:“多謝……前輩,不知前輩可否再接我下去?”

小杏目瞪口呆自家娘娘兔起鶻落,像一只上下翻飛的鳥兒落到橫梁上,拎著世子妃的腰帶將她帶下來。

她一時不知該高興世子妃沒被發現,還是震驚於自家娘娘會功夫這件事。

不止是小杏,驚魂未定的段漫染也沒想到,宮裏竟會藏著這等高手,還是在冷宮之中。

方才她聽到外頭禁軍的動靜,便知道衣櫃裏不可能藏得住,便偷偷翻過窗,原是想往後院躲,沒想到正瞧見這位冷宮妃子在練拳。

四目相對,對方二話不說,將段漫染拎到寢屋的橫梁上藏起來。

這大抵就是話本裏行俠仗義的武林高手。

段漫染對她屈腰福身:“多謝前輩出手相助。”

對方看著她,若有所思開口:“我還以為是哪家犯了事的官女,躲到這宮裏來,沒想到竟是那亂臣賊子的發妻?”

“娘娘您……早就知道了?”

小杏咽了下口水。

“你屋子裏那麽大的動靜,莫非本宮是耳聾了不成?”

趙貴人不置可否,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冷茶。

段漫染稍微平靜下來,她難掩心頭不解:“前輩既然身手了得,為何還要被困在這宮中?”

“誰說本宮是被困在這兒的。”趙貴人冷哼,“我是先皇的人,他死了,我當然要在這宮中為他守寡。”

小杏心頭暗道一聲糟糕——好不容易來了個說話的人,只怕娘娘又要說起她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。

果不其然,不等段漫染再問,趙貴人已開口:“遙想當年,先帝微服私訪,本宮還是仗劍行天涯的江湖兒女,他打扮得像個貴公子,早就被山賊盯上,若不是我出手相救,哪有後來的盛世之治……”

她用手指慢慢梳理著肩上長發,陷入年少時美好的回憶中:“他對本宮一見鐘情,死纏爛打,我原是看不上他這等斯文人,慢慢卻也被他花樣百出的手段打動,隨他回了臨安後才知道,他竟然是當今天子。”

趙貴人眉眼間笑意淡下去:“後宮三千,他便不是本宮一人的,尤其是那皇貴妃元氏最最可惡,見本宮得寵,便誣陷本宮在她糕點中下藥,想害她流產,先帝竟是不由分說,就將本宮打入冷宮。”

女人姣好的面容,化作咬牙切齒的猙獰:“都怪元氏那個賤人,若不是她,我與先帝本該相守終生,沒想到她爭了一輩子,到頭來竟然死在本宮前頭,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段漫染微微後退半步。

“世子妃莫怕。”小杏低聲道,“每次提起先皇,娘娘都要這般陷入瘋癲,等過去了就好。”

段漫染不是害怕,她只是有些心疼——當年本該一生肆意瀟灑的小姑娘,就這樣困在囹圄中,蹉跎至老。

“便是沒有元氏,你與先皇也不可能相守終生。”段漫染緩緩道,“是先皇對你的新鮮感已經消失,他根本就不愛你。”

“你胡說!”趙貴人瞪圓了眼,“先皇心中是有我的,只是礙於元家勢大,才故意冷落我,免得我遭了他們的毒手。”

段漫染沒想到她竟自欺欺人至此。

也不知何處生出的勇氣,她反駁道:“那你在冷宮這些年,先皇可曾想過來看你一眼?”

趙貴人一楞,顯然被她說中了心事。

“他沒有。”段漫染道,“就像你吃完一道合胃口的菜,被宮人撤下盤子後,便再也不會想起它,因為它對你而言,是可有可無……咳……”

段漫染沒料到,話未說完,趙貴人竟擡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:“你住嘴——”

“娘娘!”

小杏想上前救段漫染,卻被趙貴人一把推倒在地。

掐在脖頸間的手逐漸收緊,趙貴人喃喃自語:“你一定是元氏的人,故意來挑撥本宮和先皇的感情。”

段漫染快喘不過氣來。

她想到曾經的自己,也是這樣的傻,會因為林重亭施舍的一點好,就歡喜好久,會為她對自己的冷漠找借口……

“先皇不喜歡你……你再自欺欺人也沒用。”她極為困難地開口,“一個人心裏有沒有你,難道你感受不到嗎?”

原以為說完這句話,趙貴人只會更加兇狠地報覆她。

誰知她眸中逐漸恢覆清明,松開了手,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了句:“你想離開林重亭?”

段漫染一楞:“是。”

“本宮突然想到個法子,能讓你出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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